听到了芷兰讲的最后几句话，我的内心彷惶了起来。我那被麻木禁锢的灵魂，开始惶惶不安了起来。我那冰冷的灵魂，再也不依附于这个躯壳，向着四面八方逃窜了起来。

　　我感到了迷茫和痛苦，继而是深深的忧伤和苦恼。我这样一个没有灵魂和思想的人，我这样一个无聊、空虚又颓丧的人。这一个沉迷到了游戏世界，因病态扭曲生活而造成的独特面孔，怎么能用它去唤醒人们对爱的追求呢？

　　这一张苍白和瘦削的面孔，其实是一张魔鬼的脸孔。我其实是受到了魔鬼的诱惑，如幽灵般地生活在了游戏的世界，同样地成为了一个魔鬼。虽然这一个魔鬼是如此的孤独，虽然这个魔鬼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美丽的忧郁，但是人们怎么能够去喜欢和簇拥这样的一张脸孔呢？

　　我精神恍惚地坐到了电脑面前，看着那个狂战士正在向悬崖下的那条小道奔去。看到家族通话频道里，出现了那两个新成员的对话。她们显然是未成年的少女，她们的对话是那么的幼嫩。“人生不靠谱”、“这个世界是渣渣”、“不要那么沉重”、“不要害怕失去”和“人生其实是随意”，这些语句继继续续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看到了这些对话，我感到了一种伤痛。我忽然想到，喜欢那尊雕像的，就是这些善良和单纯，又有些幼嫩的人们。她们与世隔绝地，躲在了这个游戏里。他们是伤心失意的，因此有一些喜欢那尊雕像。他们真的是与这个世界隔绝的，虽然他们都是自由的人，但是他们只能看到那一尊雕像。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又真正地去接触了这个世界吗？

　　不过无论如何，我不能用那尊雕像去欺骗世人。这尊雕像放在展览馆里，风靡了整个城市。但是我的孤独和忧伤，我的空虚和颓丧，还有我的那一点点男子汉式的冷漠，这样交杂出来的一副混浊面孔肯定不是一种美，即使它是惹人怜悯的。当那些善良又单纯的人们，要去面对这一个世界时，不应该看到这一张面孔。这是一张魔鬼的脸孔，虽然它是迷人的！

　　我在电脑前坐了很久很久，之后又走了出来。夜已经很深了，在这样一个夜晚，谁会独自一个人漫步呢？夜空灰蒙蒙的，是一大片的灰白。但是那些很薄很薄的乌云，构成了一个波涛汹涌的大海。在那片黑暗的大海上，还有着一个云崖。它是那么的陡峭，那么高不可攀，又摇摇欲坠。它屹立在大海之上，让人赞叹，令人陶醉。但它是那么的虚空，构成它的光线是那么的暗淡。

　　我内心惶恐又痛苦，跌跌撞撞回到了家里。我蜷缩着身体，好像一只虾一样，躺在了床上，审视着自己的人生。这个姿势也是我从前作为一个胎儿，蜷缩在我母亲肚子里时的姿势，是唯一可以让我稍稍感到有些舒服和安全的姿势。

　　我的人生此刻并没有出现什么挫折和坎坷，只不过是我无聊、空虚和颓丧的一张脸被放到了大舞台上，受到了人们的热烈欢迎。假如我的灵魂是一首诗，这是一首不适合被人们读起的诗。芷兰其他的那些雕塑作品，随便哪一件都要比我的灵魂美好得多。但是到了最后，她却为我塑了这尊雕像，而且还大大地受了欢迎。

　　我想到了，要将这一件事揭露出来，要将自己丑陋的灵魂公之于众，不能去欺骗和误导了世人。但是这一尊雕像这么受欢迎，给芷兰带来了巨大的成功。如果我把自己的灵魂公之于众，这不是沉重打击了芷兰的艺术生崖了吗？我感到非常的矛盾，要不就让那尊雕像放在那里，让人们去喜欢那一张冷漠又空虚的面孔吧！

　　迷迷糊糊之中我又想到，也许芷兰只是将我当作普通朋友，而且她可能只是暂时住在这里。她在这里创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搬离这里了。以后我的人生道路，又将是我自己一个人走。如果有一天我感到无聊和孤独，也许我会再去看一下那个白色的院子，回忆一下我们共聚的时光。

　　我混混沌沌地睡着了，过了很久之后，那个美丽的占星大师潜入到了我的梦中。她向我说道:“芷兰是一个品格高尚，关怀朋友的人。无论是雨是晴，无论是情是义，她都不会不理你的。”

　　一大早我就醒了，也许一个烦恼的人是无法熟睡的。我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喝了一杯咖啡，就来到了这个池塘旁，看着这群白色的鸭子。鸭子也是睡眠时间这么少的动物，在这个清晨它们大多已经醒来了。

　　一只鸭子正在整理自己的羽毛，整理完了胸前的羽毛，又再整理两侧的羽毛。它是那样的匆忙，好像是得了狂躁症一样。不过人类对这不会在乎，不会在乎一只鸭子疯掉了。也许人类反倒希望它狂躁地啄食，更加快速地疯狂长肉。这一只狂躁的鸭子，它的脖子也特别长，这让它还有一些像天鹅了。也许狂躁症是它脖子长的原因，也是它像天鹅的原因，也是让它拥有独特气质的原因。

　　其它鸭子的脖子都是比较短的，这是它们与天鹅的区别。它们不需要伸长脖子去吃食，所以脖子就比较短了。这些短脖子的鸭子，浮在水中一动不动，让它们更像玩具中的小鸭子了，也让它们更加的可爱了。这一群白色的鸭子，在这一个池塘里面，安安心心地生活着。偶尔才会有一只鸭子跃起了身子，好像拿破伦骑着马跃起的雄姿，不过它马上又会回复平常的样子。

　　我呆呆地看着鸭子，但是天空中已经数度变幻。烈日当空时，池水是一缕一缕的墨绿。当太阳隐去时，池水变成了一片一片黄绿色。现在一大片乌云布满在了天空，虽然它们还没有遮闭太阳，不过整个天空已经变得十分阴沉。风也越来越大了，将马路表面的灰尘刮了起来，一丝一丝一缕一缕的，好像是沙漠中快要起风暴的样子。伴随而来的是雨点，一滴一滴地打在了我的身上。对面的叶片全部都被吃得翻转了过来，远处的高楼大厦被一大片乌云压得得喘不过气，那燕子则在天空中急切地盘旋着。不过这风雨却似乎在我身外，因为我一点也不想去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在我的脸庞，我的所有愁思都被这雨水打得烟消云散了。

　　不过这时雨时晴的天气，并没有让我成为一只落汤鸡。忽然之间天就亮了，雨也慢慢地停了下来。当雨停了，风也全部停止了下来。天际那灰蓝色的天空上，也瞬间飘起了几片薄薄的白云。不过雨水没有滋润万物，周围的一些湿气还给了人一种燥热的感觉。

　　我离开了池塘，走到了河岸边上，坐到了河边的大石头上。身旁的水松，它们的树皮一片一片的，是那么的嶙峋，而且好像还要脱落下来了。也许在它们的里面已经长出了新的树皮，当这些嶙峋的树皮脱落之后，新的树皮就会显现出来。

　　河面上的一只水鸟，它飞了几下之后，又停了下来。它在河面盘旋了两圈，但是不知道要飞往何方。它也许是迷惘了，它好像想起了什么，但是脑海里又忽然一片模糊。它努力地想着，但是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该飞往何方。

　　在我面前的水面，还浮现出了很多的脸孔。一个是外国男人的脸孔，他是深眼窝高鼻梁的。一个慈祥老人的脸孔，他有着浓浓的眉毛，深深的皱纹。接着还有一个黑猩猩的脸孔，但是它的面容是模糊的，只有眼珠子在闪闪发光。最后是一个美丽得非常纯粹的面容，从水底下慢慢浮现了出来。

　　河水则是那么的端急，黄色的河水里面夹杂着一些绿色，还携带着许多波浪，向着远方流去。但是凹凸不平的河岸，却在干扰着河水。河水前进的波浪和回噬的波浪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异常复杂的水域。

　　我在河边坐着，凝视着河水，头脑中没有作任何思考，准备这样下去一直到尽头。谁能够相信，我的内心里千头万绪，但是脸孔上却是如此平静。

　　我抬头看向天空，看得是那么久。天空中美丽的湛蓝和浅蓝，也消失殆尽了，变成了一片白茫茫，连天际也白茫茫。

　　我真想仰面豪哭，我又想掩面而泣。原来我是一个这样丑陋的人，不过我的那点男人的自尊，没有让眼泪从眼角流下来。我这张贵族般冷漠的脸，也许就是为了让我保持这一点自尊的。

　　最后我决定，要将内幕揭发出来，将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将我的无聊、空虚和颓丧，将我魔鬼般病态扭曲的生活，将我内心中卑微的想法，全部都公之于众。不能够让那一尊雕像去欺骗人，不能够让人们被那一张脸孔迷惑了。那一个独特的面容，其实是属于一个魔鬼的。

　　不过，我首先应该找芷兰谈一谈，我相信她是会同意的。不过要向她说起自己的空虚和渺小，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难堪的事情呀！

　　我回到了自己的老房子，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我坐在电脑前发呆，准备下午两点去找芷兰。不过我的手机响了，原来是芷兰打来的，她还告诉我正在楼下的门口。

　　我连忙下楼去开了门，芷兰开心地笑着，昨天镜头前的灿烂笑容，还保持在了她的脸上。我领着芷兰上了二楼，因为楼下的灰尘太过厚了。幸而我的房间还算比较整洁，不是那种单身汉又脏又臭的样子。因为我觉得将一些垃圾顺手扔掉，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

　　上楼梯时，芷兰开心地问我，昨天的新闻报道看了没有。她说自己太高兴了，想今天中午请我吃饭。她谈了一下那个女记者，接着又十分热情地赞扬了会长的妻子。

　　我为芷兰冲了咖啡，然后说：“你有没有迷惑不解过，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芷兰抬头含笑看着我，不过她的笑容停滞了下来。

　　她问道：“风华，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接着她走到了我面前，伸手摸着我的额头：“你发烧了吗？”

　　我说道：“我确实是迷一样的人物，因为我误入了游戏世界，无聊、空虚又颓丧。我饶有兴致地进入了游戏，之后还变得狂热了起来。即使每天只是面对着两只怪物，我还是带着一丝兴奋玩着那个游戏。我无聊得连那些叶片都不如，当一阵风吹来时，那些叶片还会唰啦啦地兴奋片刻。是你牵引了我，让我有了迷途知返的愿望。”

　　芷兰不解地说道：“风华，你怎么了？你觉得那个游戏无聊，不玩就是了！”

　　我说道：“你是否会感到震惊，这个深藏不露的人，其实里面一无是处，只是保留着一些男人的自尊自大。”

　　芷兰说道：“不过，我不觉得你脑袋里有什么坏东西呀！”

　　我说道：“但我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没有梦想，没有追求的人。我的脑袋里面，只是一团一钱不值的东西。”

　　我真的觉得奇怪，一个天使和一个魔鬼，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拥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那个天使为什么还会欣赏这个魔鬼呢？

　　芷兰着急地为我辩护：“并非如此，就如你所说的，你只是暂时没有找到生活的目标而已！”

　　我说道：“这只是比较好听的说法，芷兰，我觉得自己欺骗了你，但我不是故意的。就如上次我们谈到我的那件旧白衬衫，在很多年以前确实有一天我穿着那件白衬衫心情特别愉快地回到了家里，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很帅气。后来我就将它作为了自己的战衣，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穿上它，让自己可以振奋一些。事情就是这么简简单单而已，不过我却向你说自己是怀旧，喜欢某一段时光，说得自己好像拥有许多难忘记忆一样。其实我就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而且很幼稚的人。”

　　芷兰说道：“不过，这没什么，这确实有点不一样，不过那确实是你的一个美好记忆。”

　　我说道：“其实你不应该找我做模特，在最开始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同意做你的模特。那迷一样的脸庞，其实仅是一种忧郁的气质，在这个忧郁气质之后，其实仅仅是无聊和空虚的丝丝痛苦。”

　　芷兰说道：“不过正是这一种忧郁气质，触动了人们的心灵呀！”

　　我说道：“人们的嘴巴太爱讲话，但是话讲得太多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并不复杂，围绕一个事情讲得太多，很容易讲出一些荒谬的理论来。一个微妙的表情，可以解释的范围非常宽泛。对，这个世界如此之复杂，这一个微妙的表情，肯定含有着更加深刻的东西。可惜不是，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而已，没有梦想、没有追求，而且还无聊空虚，非常的颓丧。我连一个凡夫俗子都不如，连安安心心地上班，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我都做不到。还沉迷到了游戏里面，一直沉迷了三年时间。这三年里，我都在玩游戏，我将很多事情都忘了，将童年忘了，将生活都忘了。”

　　我越说越激动，芷兰则拉着我的手，说道：“风华，你不要这样子，前几天你不是将童年和家人都回忆起来了吗？”

　　我说道：“那是在你的牵引之下的，但是我的这样一个脸庞，应该拿去展览吗？应该得到人们的喜爱吗？应该得到奖项吗？我除了空虚和颓丧，就是有一些一本正经而已，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了。我在生活上一团糟，每晚像个幽灵一样玩着游戏，每天睡眠时间只有五小时，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极度不康健。在金钱上我也一无所有，还借了很多的债。我还卑微地想着，要将这所老房子租出去，自己到高楼大厦里租个房子来住。准备像一条寄生虫一样，依靠着两边租金的差价来过日子。”

　　芷兰说道：“不过，我觉得你虽然有点颓丧，但是至少没有去吸毒、愤怒、咆哮和摔东西，还拥有着许多的朝气。你天性中的爱，一点也没有变，你是爱家人，爱朋友的。”

　　我说道：“是的，我还不算太坠落，不过我知道自己的脸庞为什么像一个迷了，因为我多少有一些故意让自己去迷失。芷兰，是你太善良了，将我身上仅有的一些美好挖掘了出来。不过为什么要让人们，陷入到这个迷一样的脸孔里去呢？芷兰，我想将自己的一切都揭露出来，不去误导其他人，你同意我这样做吗？”

　　芷兰说道：“我当然同意，风华，你真有勇气！”

　　我说道：“我哪里有什么勇气，只是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的良心会感到不安，我不想永远都生活在欺骗别人的痛苦里。但是我又想到，如果将一切都公开了，那肯定会影响你的艺术生涯。现在你因这尊雕像这么受欢迎，一旦我将自己的阴暗面全部公之于众，对你肯定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芷兰说道：“我承认，在创作这尊雕像时我很投入，这也是我创作得最好一尊雕像。但是就如你看到的，我仅是花了两天时间就将雕像创作出来了，我以后还可以创作出更好的作品。我觉得你对生活是怀着热情的，我很希望为以后的你，再塑造一个更好的雕像。”

　　我说道：“其实，我对生活已经很冷漠了，对人生我几乎已经放弃了！”

　　芷兰关切地说道：“拜托，你千万别放弃。对于人生，你其实应该去努力和奋斗呀！“

　　我说：“我这样的一个人，还能够去努力和奋斗吗？”

　　芷兰说道：“你当然可以，这个世界没有谁是天才，你看看那些总统和首相，他们又是怎样的人？你应该像那个少年酋长一样，用尽全力，想尽办法，战斗到最后。”

　　我看着芷兰真挚的面孔，说道：“我当然愿意去奋斗！为了追求美好，我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只不过我担心，生活也仅是一场游戏。”

　　芷兰说道：“真正的梦想肯定一直存在于你的内心深处，只是你没有去把它挖掘出来而已。”

　　我说道：“并不是的，我的内心里只是一团糟，只有许多对社会和人生的不满，还有就是无聊、空虚和颓丧，不可能藏有梦想在里面。我觉得自己的梦想肯定在我的头脑之外，或许是在非常遥远的地方。”

　　芷兰说道：“那么你应该去寻找自己的梦想，寻找自己的生活目标呀！”

　　我说道：“确实如此，如果我不放弃人生的话，肯定应该积极地去寻找自己的梦想。而且我考虑到，我首先应该去跑一下步，以一个健康的形象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去告诉人们，之前的我是多么失败和错误，是多么的不健康和糜烂。”

　　我们说着说着，一下子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我们都觉得饿坏了。于是我们走出了那所老房子，向着荷花餐厅走去。

　　天际的乌云，是这么的美丽，它们都是浅灰蓝色的。霞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总是在我没有在意的时候。身旁房屋里传来的那老风扇的声音，则比起音乐还要动听和悠闲。树下的一棵小野菊，它的花瓣是那么洁白，点缀着碧绿的叶片，映衬着明媚的天空。